《紅樓夢曲 終身誤》原文丨鑒賞丨翻譯丨紅樓夢詩詞賞析丨大雅派

都道是金玉良姻，俺只念木石前盟。空對著，山中高士晶瑩雪；終不忘，世外仙姝寂寞林。嘆人間，美中不足今方信：縱然是齊眉舉案，到底意難平。

這首《紅樓夢曲 終身誤》曲子寫賈寶玉婚后仍不忘懷死去的林黛玉，寫薛寶釵徒有“金玉良姻”的虛名而實際上則終身寂寞。曲名《終身誤》就包含這個意思。

《紅樓夢曲》共十二支，加上引子和收尾，共十四首曲子。其間十二曲分詠金陵十二釵，暗寓其身世、結(jié)局，及對她們的評論。“或詠嘆一人，或感懷一事，偶成一曲，即可譜入管弦，若非個中人，不知其中之妙”。曲子由太虛幻境后宮十二位舞女奉警幻之命，“輕敲檀板，款按銀箏”唱給寶玉聽。寶玉則手捧《紅樓夢》原稿，“一面目視其文，一面耳聆其歌”。

[1]金玉良緣：指的是薛寶釵和賈寶玉的婚姻，意思是符合封建秩序和封建家族利益的所謂美滿婚姻。小說中曾寫薛寶釵的金鎖“是個癩頭和尚送的”，上面所鏨的兩句吉利話與賈寶玉出生時銜來的那塊通靈玉上“癩僧所鐫的篆文”“是一對兒”。薛姨媽也說“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(jié)為婚姻”。

[2]木石前盟：指的是林黛玉和賈寶玉前生結(jié)下的緣分，即第一回書里說的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結(jié)下的情誼。也是“金玉良姻”的對立面，指賈寶玉和林黛玉建立在共同反抗封建禮教基礎(chǔ)上的愛情。作者虛構(gòu)寶、黛生前有一段舊緣和盟約：絳珠草為酬報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之惠，要把“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”。這兩句與寶玉曾在夢中喊罵“什么是‘金玉姻緣’，我偏說是‘木石姻緣’”（第三十六回）的話相似，但“俺只念木石前盟”應(yīng)是摹寫寶玉婚后所說的話。

[3]空對著：這一句意思是賈寶玉同薛寶釵結(jié)婚后，僅僅存在夫妻空名，對她并無愛情。高士：指薛寶釵，雪諧“薛”音，也喻其高冷。作者以“山中高士”比寶釵，也對她的自命清高、矯情做作有一定的諷刺。這一句同下一句是從明代高啟《梅花詩》：“雪滿山中高土臥，月明林下美人來”一句衍化出來的。

[4]世外仙姝：指的是林黛玉的前身絳珠仙子。這里暗寓其死，亦即所謂“已登仙籍”。仙姝：美麗的仙女。林：指林黛玉。寂寞林：命運凄涼的林黛玉。

[5]美中不足：美滿之中，仍有缺憾之處。

[6]齊眉舉案：“舉案齊眉”的倒裝，意思是說薛寶釵婚后敬重寶玉，是個賢惠的妻子。《后漢書·梁鴻傳》里說，粱鴻家貧，妻子孟光特別賢惠，每侍候丈夫吃飯時，都舉案齊眉(把飯碗舉到齊眉的地方送上去)，以示尊敬。后以“舉案齊眉”形容夫妻相敬如賓。這里指寶玉與寶釵維持著夫妻相敬如賓的表面虛禮，寶玉對這樣的生活始終不滿，所以說“到底意難平”。案：木制的盛食物的矮腳托盤 。

[7]意難平：心思不能平靜，感情過不去，指寶玉對黛玉的懷戀。

都說是佩金的與帶玉的終會結(jié)為美滿婚姻，我只惦念絳珠仙子與神瑛侍者的前生盟約。毫無意義地伴著德高貌美的薛姓妻子，魂牽夢縈的卻是超凡脫俗的林姓情人。可嘆人世間，再完美的事情也有缺憾，縱然相敬如賓，也無法平息對黛玉的思念。

這首《紅樓夢曲 終身誤》曲子說的是賈寶玉、薛寶釵、林黛玉三個人。

本來曲牌名都是固定的，如《山坡羊》、《寄生草》之類，按其格式往里填詞。《紅樓夢曲》的這些曲名全是作者臨時杜撰的，既像曲牌，又是對內(nèi)容的概括或提示。像這首《終身誤》的曲牌名，就是對寶、黛愛情悲劇的感慨，可作標(biāo)題看。

曲中的“俺”，當(dāng)然是寶玉。薛家到了榮國府后，就有一種輿論說，寶釵帶的金鎖是個和尚給的，“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(jié)為婚姻”。寶釵具備封建階級女性的一切“美德”，她比黛玉更符合榮府少奶奶的標(biāo)準(zhǔn)，不管她自己是否有意去爭取，她都是勝利者。

然而寶玉一心只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林妹妹身上。第三十六回，寶玉睡中覺時連喊帶罵地說出這樣的話：“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？什么是金玉良緣？我偏說木石姻緣！”寶、黛志向一致，趣味相投，在大觀園長期生活中建立起死生不渝的愛情。有情的不能成為眷屬，無情的反倒硬被拉在一起，這是封建時代常見的婚姻悲劇，貴族社會也不例外。

黛玉在那個“花柳繁華地、溫柔富貴鄉(xiāng)”里淌著眼淚度過了短暫的一生，死了。寶玉同冷美人寶姐姐結(jié)了婚。沒有愛情的婚姻能有什么幸福？他對黛玉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，加上家業(yè)破敗，他親愛的姐妹們或死或散，全部被拋入黑暗的深淵。

賈寶玉對這個世界徹底幻滅了，最后毅然“懸崖撒手”，當(dāng)了和尚，一走了之。寶釵要孤獨凄涼地去熬未來的歲月，其實也是個失敗者。寶、釵、黛三人的愛情悲劇，實質(zhì)是社會悲劇。

整部《紅樓夢》像一個巨大的生活長流，各種矛盾自然地交織在一起，自然地演進(jìn)，自然地激化，自然地結(jié)束。作者很少安排巧合的情節(jié)。高鶚的續(xù)書把黛死釵嫁扭在一起，“林黛玉焚稿斷癡情，薛寶釵出閨成大禮”，一邊極喜，一邊極悲，很富戲劇色彩，但這未必符合曹雪芹原意。曹雪芹究竟怎樣安排、處理寶、釵、黛三者結(jié)局的具體情節(jié)，已不易推知了。

這支曲子是以賈寶玉的口氣寫的，它明確地抒發(fā)了對釵、黛的不同思想感情。賈寶玉和林黛玉雖不得結(jié)合為夫妻，卻終生互相懷念，說明他們有共同的思想基礎(chǔ)，這就是反對封建禮教，鄙棄功名利祿；賈寶玉和薛寶釵同床異夢，冷漠無情，說明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志趣。

賈寶玉敢于反對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給他們安排的“金玉良緣”，而永遠(yuǎn)忠于“木石前盟”，說明他具有強(qiáng)烈的反對封建禮教的民主自由思想。他不滿意命運的擺布，盡管賈母給他安排了錦衣玉食，盡管薛寶釵對他“齊眉舉案”，百般順從，但他仍然“抑制不住內(nèi)心的憤懣”，“到底意難平”！他認(rèn)為，“金玉良緣”，不僅是“美中不足”，而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，他悲痛地感嘆人生，控訴社會，恨不能把積郁在內(nèi)心的深沉感情統(tǒng)統(tǒng)發(fā)泄出來！

象征著封建婚姻的“金玉良姻”和象征著自由戀愛的“木石前盟”，在小說中都被畫上了癩僧的神符，載入了警幻的仙冊。這樣，寶、黛的悲劇，賈、薛的結(jié)合，便都成了早已注定了的命運。

這一方面固然有作者悲觀的宿命論思想的流露，另一方面也曲折地反映了這樣的事實：在封建宗法社會中，要違背封建秩序、封建禮教和封建家族的利益，去尋求一種建立在共同理想、志趣基礎(chǔ)上的自由愛情，是極其困難的。因此，眼淚還債的悲劇也象金玉相配的“喜事”那樣有它的必然性。

然而，封建壓迫可以強(qiáng)制人處于他本來不愿意處的地位，可以使軟弱的抗?fàn)帤w于失敗，但不可能消除已經(jīng)覺悟到現(xiàn)實環(huán)境不合理的人的更加強(qiáng)烈的反叛。

沒有愛情的“金玉良姻”，無法消除賈寶玉心靈上的巨大創(chuàng)痛、使他忘卻精神上的真正伴侶，也無法調(diào)和他與寶釵之間兩種思想性格的本質(zhì)沖突。“縱然是齊眉舉案，到底意難平。”

結(jié)果終至于一個萬念俱灰，棄家為僧；一個空閨獨守，抱恨終身。所謂“金玉良姻”，實際是“金玉成空”！

這里，我們不難看出曹雪芹的思想傾向和他對封建傳統(tǒng)觀念大膽的、深刻的批判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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