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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豫章故郡,洪都新府。星分翼軫,地接衡廬。襟三江而帶五湖,控蠻荊而引甌越……”王勃《滕王閣序》的雄渾開篇,道盡了古豫章、舊洪都的鐘靈毓秀。然而,時值南宋末年,孝宗皇帝昔日藩邸所在的這片風水寶地,早已因“隆興”年號之故,升格為隆興府,雄踞江南西路之冠冕。 府城西隅,廣潤門內,章江之水湯湯,一條引江水入城的玉帶河如玉帶蜿蜒。就在這玉帶河畔,矗立著一座氣派非凡的酒樓——豐樂樓。這是一座三層木構樓閣,歇山式的青瓦屋頂氣勢恢宏,飛檐翹角下懸掛著精巧的銅鈴,江風過處,清音裊裊。檐下正中,高懸朱漆描金“豐樂樓”巨匾,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樓名取“歲豐民樂”之吉意,仿佛凝聚了這片富庶之地的精氣神。 豐樂樓的正臉,朝向城內最是喧囂繁華的瓷器街。十丈寬的麻石路面,被經年的車轍人跡磨得光可鑒人。牛車轔轔,轎子輕搖,馱馬嘶鳴,行人摩肩接踵,織就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畫卷。樓的對街,便是鼎鼎大名的“洪州窯”青瓷鋪。鋪內,釉色青翠欲滴、器型典雅大方的本地名瓷琳瑯滿目,碗碟瓶爐,在午后的陽光里流淌著溫潤內斂的光澤,無聲訴說著贛鄱大地的物華天寶。 步入豐樂樓一層,眼前是敞亮闊大的敞廳式大堂。三十余張散座錯落有致地擺放其間,無論販夫走卒還是商旅客官,皆可在此歇腳暢飲。大堂中央之地,尤為引人注目:青石砌就的蓮花噴泉汩汩涌流,水聲清越(冬日則撤去噴泉,改置碩大的炭火銅鼎,既驅寒意更添暖融)。北墻根處,一架檀木打造的曲尺形柜臺穩(wěn)重厚實,上面陳列著大大小小的酒壇,以及擦拭得锃亮的銀質酒具——執(zhí)壺、溫碗、杯盞,流光溢彩,無聲彰顯著樓中佳釀的身價。雕花槅扇窗上嵌著打磨得極薄的硨磲貝殼片,日光透入,室內便流淌著朦朧如月暈般的光華。厚重的靛藍扎染布簾懸于門前,夏日擋蚊蠅,冬日隔寒風。墻面上精心懸掛著蘇漢臣的《貨郎圖》、李嵩的《觀燈圖》等描繪市井繁華的風俗畫卷,間或點綴著文人墨客題詩的雅致屏風,使這喧囂之地亦透出幾分文氣。入夜后,底層懸著竹編燈籠,松脂燭燃起,散發(fā)出溫暖而略帶松香的光暈。 循著雕花木梯登上二樓,喧囂漸隱,取而代之的是一派雅致清幽。這里設有十二間雅室,名曰“十二軒”,皆以臨安勝景命名——“孤山梅”、“雷峰夕照”、“蘇堤春曉”……令人未至錢塘,先領其韻。室室之間以垂掛的竹簾和輕薄的紗屏隔斷,既保私密又不失通透。每間雅室內置紅木八仙桌,靠窗則設紅漆美人靠,賓客可隨意憑欄,將樓下街景或玉帶河風光盡收眼底。二樓所用的燈具已換作精巧的走馬燈,內置機關轉燭輪,燈影流轉,圖案變幻,平添意趣。雅客們啜飲著用影青瓷注碗溫好的美酒,或執(zhí)銀執(zhí)壺自斟,間或用通透的蕉葉形水晶杯淺酌,器皿之精與酒液之醇相得益彰。 豐樂樓的最高處,乃三樓之“天霄閣”。此等頂級宴廳僅設兩間,專供貴胄名流宴飲。登臨此閣,頓覺氣象非凡:穹頂彩繪星宿圖,深邃遼遠;窗格上鑲嵌著來自西洋的彩色琉璃片,陽光透過,在地面投下斑斕光影。其視野更是冠絕全樓:憑欄西望,章江浩蕩,帆檣如林,破浪而行。目光盡頭,水天相接處,名動天下的滕王閣輪廓隱隱綽綽。轉而東瞰,瓷器街人流如織,屋宇鱗次櫛比,直抵廣潤瓦市,那是整座城市活力奔涌的脈搏。若有幸在此設宴,所用器物自比樓下更為精貴,水晶杯盞映著琉璃彩光,恍如仙境。 酒樓門前,自有一番奪目氣象。彩綢與竹木扎就的華麗“歡門”巍然而立,紅綠相間的“杈子”裝飾隨風輕擺。檐下一排貼金箔的紅紗“梔子燈”,只待入夜點燃,定是整條長街最璀璨的明珠。門前兩側,數根雕工精湛的石質拴馬樁靜立,常有毛色油亮的駿馬拴系于此,嘶鳴刨蹄。一旁帶頂棚的轎廳,則供著貴客的轎夫隨從歇腳等候,彰顯著樓宇的氣派。 玉帶河沿岸,流淌著的是不緊不慢的市井生活。河水不寬,卻平穩(wěn)可行小船。條石砌岸,間或有石階探入水中,浣衣女子的棒槌聲與笑語在清晨黃昏格外清脆。豐樂樓的后巷,緊鄰河岸,是另一番忙碌天地。供應酒樓物資的貨棧堆放著成袋的米糧、黝黑的木炭、噴香的干果;小型工坊里,豆香四溢的豆腐坊、醬香濃郁的腌菜鋪子,都在各自的時辰里奏響生活的樂章。河邊空地上,更是江湖藝人的舞臺:耍猴戲的鑼聲,練把式的吆喝,總能引來孩童的歡笑和閑人的駐足。挑擔的小食販沿河叫賣,“白糖糕”、“糊羹”、“涼粉”的香甜氣息,絲絲縷縷,勾引著路人的饞蟲。 沿瓷器街東行不過百步,便是那晝夜不息的喧囂源頭——廣潤瓦市。這里是全城最大的銷金窟、歡樂場。木結構的勾欄內,鑼鼓喧天,演著時興的雜劇話本,悲歡離合引人唏噓;相撲擂臺上,赤膊力士筋肉虬結,角力較技,引得圍觀者喝彩聲震天動地;說書場中,老先生驚堂木一拍,“話說天下大勢……”便將人引入三國烽煙、水滸豪情;小巧的傀儡戲棚里,木偶藝人指尖翻飛,演繹著無聲世界的悲喜人生。瓦肆的聲浪,在無風的午后,竟能隱隱約約地飄進豐樂樓高聳的“天霄閣”中,提醒著樓內雅客,塵世的歡騰近在咫尺。 介于豐樂樓的熱鬧與瓦肆的喧囂之間,街邊則彌漫著另一種氣息。“豫章書林”、“墨香齋”等書坊文玩店安靜地佇立,筆墨紙硯的清香、古玩印章的雅韻,吸引了眾多士子在此流連。常有購得心儀書籍的文人,便攜書踱入豐樂樓,尋一處臨窗雅座,小酌幾杯,談古論今,于鼎沸喧囂中覓得一方精神凈土。 圍繞著豐樂樓這棵“大樹”,各類生活服務也應運而生。香藥鋪里,花椒、陳皮、茴香等烹調配料與制作香飲子的甘草、薄荷、紫蘇并陳,氣息復雜而誘人;干果蜜餞鋪子中,桃脯、杏干、蜜棗等佐酒小食琳瑯滿目,色澤誘人。還有那簡易的茶棚,專為販夫走卒而設,粗瓷大碗盛著解渴的茶水,伴著“瓦罐湯”的悠長叫賣聲,熨帖著辛勞者的腸胃。 午時三刻,章江上的號子聲,穿過廣潤門深邃的拱垌,隱約送入城內。瓷器街上,滿載著景德鎮(zhèn)新瓷的牛車吱吱呀呀,沉重地碾過光滑的麻石板。綢緞莊的伙計正將一匹匹細密的廬陵夏布搬到門前的陽光下晾曬,布匹抖開,揚起微塵在光柱中飛舞。豐樂樓門前,頭戴鏤金羅帽的“茶飯量酒博士”滿面春風,正引著幾位身著錦袍、風塵仆仆的客商步入樓內。他們步入那懸著靛藍扎染簾的大門,大堂里蓮花噴泉(或冬日銅鼎)的暖意與酒香便撲面而來。博士或許會將貴客引向二樓某間掛著“雷峰夕照”木牌的雅軒,掀開紗屏,里面銀執(zhí)壺與影青瓷注碗已靜靜候在紅木八仙桌上。客商身后跟著挑行李的腳夫,步履沉穩(wěn)。側后方的玉帶河埠頭,一艘烏篷小船剛剛卸下幾壇貼著“吉安”紅封泥的美酒,船夫抹著汗,與酒樓的管事核對著貨單,神情認真。對街洪州窯鋪里,掌柜正小心翼翼地用絨布擦拭著一件剛出窯的影青瓷注碗,釉色青白如玉,溫潤無瑕,仿佛盛著一汪秋水——這注碗,或許明日便會出現在豐樂樓二樓某位雅客的席面上。就在這時,不遠處的廣潤瓦市方向,一陣密集喧天的鑼鼓點與驟然爆發(fā)的喝彩叫好聲猛地炸響,引得幾個路過的孩童驟然止步,踮著腳尖朝那聲浪源頭好奇張望。這喧鬧聲浪,甚至隱隱傳到了豐樂樓三樓的“天霄閣”,只是被那繪著星圖的穹頂和西洋琉璃窗濾去了幾分嘈雜,更顯閣中宴飲的清貴。 空氣里,豐樂樓逸散的醇厚酒香、瓷器街樟木箱籠散發(fā)的獨特氣息,還有河邊小食攤上“滋啦”作響炸白糖糕的濃烈甜香,就這樣奇妙地糅合在一起,氤氳不散。這,就是隆興府城西,豐樂樓周遭的呼吸與脈動——是歇山頂下銅鈴的清響,是銀執(zhí)壺中佳釀的芬芳,是影青瓷碗溫潤的光澤,是走馬燈影流轉的迷離,是噴泉叮咚的溫馨,更是半城煙火,半城書卷,在章江水畔,玉帶河旁,交織成的一幅活色生香的浮世長卷。 此刻,豐樂樓三樓的“天霄閣”,紅木八仙桌上,銀執(zhí)壺吞吐著琥珀色的酒液,影青瓷碗里盛著精致的簽酒菜。一個后生,姓花名梅,字傲寒,人皆稱其花傲寒,一身洗得發(fā)白的青布勁裝,身姿如松竹般挺拔,面容年輕卻帶著超越年齡的沉靜。他對面,坐著豐樂樓的東家,張千載。年約三十的漢子,體格健碩,濃眉如墨,此刻面膛微紅,眼中卻沒了白日里的怒火,只剩下濃濃的感慨與欽佩。 張千載端起一只蕉葉形水晶杯,杯中酒液輕晃,映著他灼灼的目光。他聲音洪亮,帶著幾分酒意,更帶著滿腔的激憤與真誠: “花兄弟!張千載一仰脖,杯中酒已見底,他將杯子重重頓在桌上,發(fā)出清脆一響,“我張千載武功不濟,只憑幾分蠻力行走江湖,但最看不得不平事!而今蒙古韃子鐵蹄南下,山河破碎,此等危難之時,本該同心抗敵!可恨那些敗類——不思保家衛(wèi)國,反而趁亂魚肉百姓,欺男霸女,行徑比那韃子還要卑劣!我真恨不得殺之而后快!”他胸膛起伏,顯然怒氣未平,目光灼灼地盯著花傲寒,“今日得見兄弟,年紀輕輕,武功竟有如此造詣,行俠仗義,快意恩仇,張某……實在是佩服!來,這一碗水酒,敬你的俠肝義膽,敬你今日替那無辜老少出的這口惡氣!我先干為敬!”說罷,他提起銀壺,又為自己滿上一碗,仰頭便灌。 花傲寒忙舉杯,謙遜地微微頷首:“張大哥言重了,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本是江湖本分。承蒙大哥看得起,花梅愧不敢當。這杯酒,敬大哥一片赤誠之心,樂善好施之名,小弟也干了。”他聲音清朗,動作利落,亦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 酒液入喉,帶著隆興府水酒的清冽甘甜,也帶著一絲暖意,驅散了幾個時辰前那場誤會帶來的最后一絲寒意。 幾個時辰前,午后的清河坊依舊喧囂如沸。豐樂樓后巷的僻靜處,卻正上演著一幕令人不齒的欺凌。 兩個身著破爛軍服卻滿臉痞氣的逃兵,正將一位衣衫襤褸、懷抱七弦琴的老藝人圍在中間,旁邊是嚇得瑟瑟發(fā)抖、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。老藝人佝僂著身子苦苦哀求,將賣藝所得的幾枚銅板雙手奉上,其中一個逃兵卻嫌少,一把打落銅錢,獰笑著伸手便去拉扯那驚慌失措的少女:“這點錢夠大爺塞牙縫?不如讓你孫女陪大爺樂呵樂呵抵債!“ 就在那只臟手即將觸到少女衣襟的瞬間,一道青影如電光石火般閃至。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,只聽“啪啪“兩聲脆響,那兩個逃兵臉上已各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,打得他們眼冒金星,踉蹌后退。 來人約莫廿二三歲,正是從臨安返鄉(xiāng)途經隆興府的花傲寒。他身形如淵渟岳峙,穩(wěn)穩(wěn)擋在賣藝人身前,眼神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冽:“光天化日,欺凌弱小,軍人的臉面都被你們丟盡了。“ “哪來的野小子!找死!“逃兵惱羞成怒,拔出腰間短刀,一左一右兇狠地撲了上來。花傲寒身形微動,步法玄妙如穿花拂柳,輕松避開劈來的刀鋒。他并不急于反擊,只以精妙身法閃避格擋,既要護住身后爺孫倆,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。 恰在此時,巷口一個提著雙層“溫碗“(保溫食盒)的豐樂樓伙計匆匆路過——他剛去附近官宅送完外賣返程。只瞥見花傲寒伸手碰到老人,又看到老人身體后仰,加上緊張和先入為主的觀念,便以為是花傲寒在推搡老人,伙計心頭一緊,只當是這年輕人勾結軍痞欺負賣藝人!他深知自家老板最恨這等事,不敢耽擱,抱著溫碗拔腿就往豐樂樓跑。 豐樂樓內,張千載正在柜臺后核對賬目。伙計氣喘吁吁沖進來,急聲道:“東家!不好了!后巷……后巷有軍痞……還有個穿青衣的年輕人,一起欺負賣藝的老漢和一女孩!那年輕人還動手推搡老漢!“ “啥?!“張千載一聽,濃眉倒豎,一股熱血直沖腦門。他平生最恨仗勢欺人之輩,尤其在這國難當頭之時!二話不說,將賬本一扔,抄起柜臺下防身用的熟銅短棍,大步流星就往后巷沖去。 趕到巷口時,正看見花傲寒背對著他,似乎剛把最后一個逃兵(已被花傲寒巧妙卸了關節(jié),短刀落地,正捂著胳膊痛呼)推開。那兩個逃兵見又來了個氣勢洶洶的壯漢,心知不妙,連滾帶爬地跑了。巷子里只剩花傲寒和驚魂未定、正欲掙扎站起的賣藝老人與少女。在張千載的視角里,花傲寒恰好擋住了他扶起老藝人的動作,只見老藝人被他“推“得又往后一仰(實則腿軟),那少女更是嚇得說不出話,只顧著哭。 “兀那賊子!光天化日欺辱良善,吃爺爺一棍!“張千載怒火攻心,爆喝一聲,不容分說,手中銅棍挾著風聲,劈頭蓋臉就向花傲寒砸去! 花傲寒聽得背后風聲,心不驚膽不跳,本能地側身滑步避過。回頭一看,見是個滿面怒容的壯漢,心知必有誤會,忙開口:“這位兄臺,請聽我......“ “聽你狡辯!“張千載見他身法靈動,更認定他非善類,怒火更熾,棍影翻飛,一招緊似一招,專攻花傲寒要害。那賣藝老藝人急得直跺腳,想開口解釋:“英……英雄!誤……誤會……“可他年老體弱,又受了驚嚇,情急之下竟結結巴巴,氣息微弱得被張千載的怒吼和棍風完全掩蓋。少女更是嚇得只會躲在老者身后抽泣。 花傲寒眉頭微蹙,面對張千載剛猛卻失之靈巧的棍法,始終只守不攻,身形飄忽如狂風中的柳絮,任憑銅棍如何呼嘯,總沾不到他一片衣角。他幾次想開口解釋,都被張千載暴風驟雨般的攻擊打斷。 “是條漢子就別躲躲閃閃!與爺爺堂堂正正打一場!躲算什么本事!“張千載越打越急,也越打越心驚。他自詡力氣過人,棍法也頗有章法,尋常三五個壯漢近不得身。可眼前這年輕人,年紀輕輕,身法卻如此鬼魅,自己拼盡全力連他衣角都碰不到,對方顯然留有余力。這讓他暴怒之余,心底也悄然升起一絲異樣:若真是惡徒,為何只閃避不還手?下手為何如此有分寸?難道…… 一念至此,張千載攻勢稍緩,喝道:“小子!你若問心無愧,就別躲!接爺爺三棍!敢不敢?“ 花傲寒聞言,身形一定,不再閃避,清澈的目光直視張千載:“好!請兄臺賜教!“他也想借此機會,讓對方冷靜下來。 張千載吐氣開聲時,脖頸青筋如蚯蚓般暴起,熟銅短棍在他手中陡然旋出三道殘影。第一棍帶著裂帛般的銳響橫掃而來,專攻花傲寒腰側——他這招“橫掃千軍“,當年曾一棍掃斷過碗口粗的船桅。 花傲寒腳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點,身形如紙鳶般斜飄出去,恰好避開棍風最烈處。他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張千載手腕內側,掌緣在對方曲池穴上若有若無地一擦,張千載只覺一股巧勁順著手臂盤旋而上,原本十成的力道竟去了七成。銅棍擦著花傲寒肩頭砸在巷尾石墩上,“當“的一聲震得石屑飛濺,半截石墩竟被生生劈裂。 “好俊的身法!“張千載又驚又怒,旋身擰腰變招,銅棍陡然化作直刺,棍尖帶著破空聲直取花傲寒心口。這招“毒蛇出洞“是他曾跟鏢師學的絕技,快得能釘住疾飛的麻雀。花傲寒卻不退反進,左腳在前右腳在后踏出個玄妙的“子午步“,右手如拈花般在棍梢輕輕一彈。 只聽“錚“的一聲脆響,張千載只覺一股震顫順著棍身直沖虎口,銅棍竟被彈得向上揚起半尺。他這才驚覺對方指尖觸及的正是棍身最易震顫的“鳳眼“節(jié)點,這份對兵器的了然通透,絕非尋常江湖人能有。 “還有最后一棍!“張千載紅著眼猛踏地面,青石板應聲碎裂。他將銅棍舞得如風車般,借著旋轉之勢將全身力氣灌于棍端,化作一道烏黑旋風從斜刺里掃向花傲寒下盤。這招“老樹盤根“最是陰狠,當年曾掃斷過三個潑皮的腿骨。 花傲寒雙腳微分如釘在地,待棍風及體時突然矮身,右手食中二指如鐵鉗般扣住棍身中段的“三陽節(jié)“。張千載只覺棍身突然變得重逾千斤,自己使出的蠻力仿佛撞上了深不見底的古井。他正想變招,卻見花傲寒手腕輕旋,一股螺旋勁順著棍身傳來——這正是內家拳里最精妙的“纏絲勁“! 銅棍頓時如活蛇般脫手飛出,在空中轉了七八個圈才“當啷“落地。張千載踉蹌后退時,再看自己虎口裂開的血痕,與對方氣定神閑的模樣對比,這位豐樂樓東家突然明白:對方明明能傷他,卻處處留手。那看似隨意的擒拿、卸力、旋踢,每一招都藏著深不可測的武學修為,更透著一份難能可貴的仁心。 賣藝老漢這時終于喘過氣來,扯著哭腔喊:“東家!他是救我們啊!那兩個兵痞搶錢還想擄人,是這位英雄打跑了他們啊!“少女也跟著點頭,指著巷角:“那、那兵痞的刀還在那兒呢!“ 張千載望著地上兀自顫動的銅棍,一股強烈的羞愧和更強烈的敬佩涌上心頭。他征戰(zhàn)過街頭的群毆,也應付過潑皮的偷襲,從未見過如此舉重若輕的功夫張千載臉上陣紅陣白,先搶步扶住還在哆嗦的老藝人,又撿起地上的銅棍往自己大腿上重重一敲,‘咚’的一聲悶響。他轉頭看向花傲寒,濃眉擰成疙瘩,突然單膝跪地:‘張某瞎了眼!錯把英雄當惡徒,還敢揮棍相向!今日若不謝罪,枉為七尺男兒!“他聲音洪亮,帶著十二分的真誠與懊悔。 天霄閣內,酒香氤氳。回憶完那場不打不相識的誤會,張千載臉上猶帶赧色,但更多的是豪邁與真誠。他再次為自己和花傲寒滿上酒。 “花兄弟,“張千載的聲音低沉下來,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,“今日之事,是張某孟浪,但這一場誤會,卻讓張某看清了兄弟你!武功卓絕,俠義為懷,更難得的是那份胸襟氣度!張某虛長幾歲,在這臨安城也算經營著這份薄產,認識些三教九流,可像兄弟你這般人物,實屬罕見!“ 他站起身,雙手捧杯,目光炯炯地看著花傲寒,一字一句道:“張某斗膽,想高攀兄弟!你我意氣相投,肝膽相照,何不效仿古人,就在這豐樂樓頂,星河為證,結為異姓兄弟?從此禍福與共,生死相托!不知花兄弟……意下如何?“ 窗外,市河上的畫舫傳來隱隱歌聲,唱的是江南小調,溫柔婉轉。穹頂的星圖在燭光下閃爍著神秘光澤。花傲寒看著眼前這位性情如火、嫉惡如仇又勇于認錯的漢子,心中亦是激蕩。亂世之中,能遇此等真性情之人,實屬不易。 他亦站起身,端起酒杯,臉上露出一抹真摯笑意,清朗的聲音在靜謐的天霄閣中響起: “張大哥赤誠之心,義薄云天,小弟早已心折!能得大哥不棄,愿結金蘭,實乃花梅之幸!大哥在上,請受小弟一拜!“ 言罷,花傲寒躬身舉杯,與張千載手中之杯重重一碰。 “干!“ 清澈的酒液,映著兩顆在亂世中因俠義而碰撞、因誤會而相知、最終在星河下誓約同心的赤誠之心。豐樂樓頂的天霄閣,今夜見證了江湖兒女最質樸也最熾熱的情義。 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,花傲寒本不擅飲,但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,面對張千載的熱情與豪氣,不知不覺就多飲了幾杯,漸漸有了幾分醉意。 正在這時,隱隱有琴音傳來,如花枝亂顫,似含莫大哀傷。花傲寒一聽,便知是白石道人的《古怨》,忍不住向張千載道:“大哥,樓下似有人彈琴,我下去看看。“ “咦,兄弟想聽彈琴,我讓他上來彈便是。“張千載大手一揮,轉頭吩咐店小二:“有請琴師上三樓。“ 不一會,小二便引著兩人進來,居然正是中午時花傲寒救下的老者及少女。當時兩人被兵痞欺負受驚,而花傲寒因張千載的誤會糾纏,后來誤會解除又被張千載熱情邀約,未曾過多關注他們,只當是普通的淪落天涯人。 此刻但見老者雙手布滿老繭,右手食指第二關節(jié)處有一道月牙形舊疤,背后的行包邊角磨得發(fā)白,露出里面裹著的粗布背著行包,少女抱著瑤琴,琴尾刻著一個模糊的‘襄’字,左手腕上系著半截褪色的紅繩。上得三樓,兩人顯然也一眼認出了救命恩人,“多謝少俠日間救助“,老者說著,忙欲拉著少女下跪致謝!花傲寒急忙阻止,溫言道:“路見不平,舉手之勞,不必在意。我聽適才琴聲有哀傷之意,不知可否再彈一曲?“ 兩人對花傲寒點破琴中哀傷,頗感詫異。“蒙人入侵,毀我家園,我從襄陽而來,流落天涯,又時常遇著兵痞惡霸,實覺生而無歡!“老者長嘆一聲,“我孫女父母已為蒙人所害,我這行將就木之人,倒無所謂。只是孫女尚未成年,膽小卻懂事,怕是想及傷心處,不覺將悲意揉進了琴音。讓英雄見笑了。“當下便讓小女孩再彈一曲。 店小二搬來桌椅,少女將瑤琴放于桌上,正襟危坐,瘦小的指尖怯怯撥動絲弦,指尖微微顫抖,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,依稀還是那首《古怨》。“日暮四山兮,煙霧暗前浦。將維舟兮無所,追我前兮不逮,懷后來兮何處?屢回顧。世事兮何據?手翻覆兮云雨。過金谷兮花謝,委塵土!悲佳人兮薄命,誰為主?豈不猶有春兮?妾自傷兮遲暮。發(fā)將素!歡有窮兮恨無數,弦欲絕兮聲苦。滿目江山兮淚沾屨。君不見:年年汾水上兮——惟秋雁飛去!“ 斷續(xù)的琴音流瀉出來,本應哀而不傷的曲韻,在她指下卻凝成凄惻嗚咽,如孤雁在霜天哀鳴,似寒泉在幽澗嗚咽。每一聲都像細針,刺得聽者愁腸百結。燭影在她蒼白的臉上搖晃,那不成調的悲聲,仿佛提前奏響了這搖搖欲墜王朝的挽歌。 花傲寒上前,指尖輕觸琴弦,他自幼隨父親學過七弦琴,雖不及武功精湛,卻也懂些門道,溫言指點:“指法有隙,心緒已亂——右手食指撥弦,力道浮于表,未透琴木肌理;左手按弦,移位遲滯,如履薄冰,終是失了音魂根基。“他一語中的,直指琴心深處的疏漏。 隨即他指著琴譜細節(jié)對女孩講解: “屢回顧“旁:“大七瑣六(右手食指瑣第七弦,散音當如回望時的彷徨)“ “委塵土“旁:“名指剌七弦十徽(右手名指剌弦,悲音驟斷似繁花墜泥)“ “發(fā)將素“旁:“進復退復(左手進復退復,模擬白發(fā)蕭疏之顫)“ “惟秋雁“旁:“泛六弦四徽(左手泛音,空靈如雁唳穿云)“ 解釋完畢,他示意小女孩起身,自己坐下親自示范。觸手向琴的剎那,那架桐木琴在他修長的手指下仿佛驟然蘇醒。他端坐如松,垂目凝神,隨即十指拂動如流風回雪——右指勾剔沉穩(wěn)深透,每一個音都似從蒼勁松根深處震響;左指吟猱綽注迅捷如電,仿佛在弦上踏月凌波。原本凄楚的《古怨》竟陡然改換魂魄!初時琴音如金戈驟起,激越鏗鏘,瞬間撕裂堂中濃得化不開的愁霧;繼而轉入月照大江的澄澈寬廣,清泠如碎玉投盤。每一個音符都似蘊含生生不息的力量,直透眾人肺腑,原本被絕望凍結的血液,仿佛被這琴音重新點燃,在脈管里奔涌沖蕩。 初時琴音如金戈驟起,已有二樓賓客涌向天霄閣樓梯;后來琴音如月照大江,一樓的食客也不知何時擠了上來,把天霄閣的觀月陽臺圍得水泄不通。 一曲終了,萬籟俱寂,唯有余韻在梁柱間錚然回旋,久久不散。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“好!彈得好!“,頓時掌聲雷動。燭光映照下,小女孩眼中噙滿淚水,那淚光里不再是凄惶,而是一種被點亮的、近乎朝圣的明悟。 張千載也怔怔回過神來,眉開眼笑:“我曾聽聞有劍膽琴心之說,一直未曾遇見這般人物,沒想到,真正的劍膽琴心,竟就是兄弟你!“說著便安排下去,讓老者祖孫留在豐樂樓,老頭可在廚房幫忙燒火洗碗,孫女也可做些端茶遞水或為貴客彈琴的活計。“這樣安頓下來,也免得再受流浪之苦。“祖孫倆自是千恩萬謝,他們漂泊千里,嘗盡人間冷暖,不曾想今日得遇貴人。 張千載又為花傲寒滿上酒,微有醉意地說:“今日實在是大快人心,我要永遠記住這個日子——這是我與花兄弟義結金蘭的好日子,四月初五,真是個好日子。“ “今日不是四月初四嗎?“花傲寒一怔。 “哈哈,原以為我有點醉!“張千載朗聲大笑,“看來兄弟才是真的醉了。我武功不及你,酒量倒比你強些。今天確是四月初五,錯不了。“ “那看來是我記錯了。“花傲寒暗自發(fā)窘,“今日四月初五,那明天便是初六了。“ “管它初四初五初六!“張千載一揮手,“今日你我兄弟一見如故,來了我的地方,怎么也得住上一年半載,起碼也得住到端午節(jié)。“ “大哥盛情,小弟感激不盡!“花傲寒欠身道,“只是此次出門時,家父再三叮囑,務需在四月初八之前回去。此地離溪垌山遠隔二百里,怕是......“ “兄弟放心,你的瘦馬腳程自是慢了些。“張千載又為花傲寒斟滿酒,拍著胸脯道,“明天我送你一匹雪飆,包保你四月初八趕得回去。今晚,現在,咱們兄弟不醉不休!“ 花傲寒不自覺又被張千載的豪情感染,舉杯笑道:“好!不醉不休!“,心里卻已盤算起來:大哥的雪飆馬名不虛傳,明日一早動身,二百里路縱是山路,兩日也足夠了,定能趕在四月初八前到莊,不耽誤父親的斗牛大會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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